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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嘉璐在2015茶节论坛上演讲(全文)
普洱对我之所赐
“普洱在我的心里占据了一块挥之不去的地位,这里的一动一静总关我情。”
——近日,第九届、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、中国文化院院长、北京师范大学人文宗教高等研究院院长许嘉璐在“茶节”上满怀深情谈普洱。
这是我第三次到普洱来。从第一次起,普洱就在我的心里占据了一块挥之不去的地位,这里的一动一静总关我情。几十年来我到过祖国无数地方,何以普洱格外惹我牵挂?说来也许近似老生常谈,但是我的确是在这里获得了“声闻”之教,令我震撼,感受良深。简言之,是这里的人民,是拉祜、布朗、傣族、阿佤等少数民族寨子里的虔诚、热情、纯真、悠闲,激活了我从《诗经》《乐府》的字面上所理解的先民生活和感情。他们的歌声、欢笑、舞蹈和茶饮,他们对祖先、对山水、对茶树、对一切有生之物的敬重崇仰,一次次冲击着自己已经习焉不察的思维模式。让我想到,地球已经被欲望的雾霾覆盖得太久了,乃至人类的良知良心也已经近乎麻木、泯灭;非此即彼的哲学、零和游戏的规则,二百多年来畅行无阻,对“最小成本、最大利润”的竭力追求,由侵蚀人的心灵开始,进而到毁坏大自然,无以复加。
诚如新马克思主义者、耶鲁的伊曼纽尔﹒沃勒斯坦所说:“世界体系最终会面临崩溃,并且现在它正在崩溃。”(《现代世界体系》)而我们离这些古老民族的生活和文化渐行渐远,其实就是在离人类自我毁灭的结局越来越近。面对如此相悖的走向,我们应该怎么办?
普洱的人们直白地告诉我:相对于上海、北京、昆明,这里的经济是落后的,甚至可以说是很落后的,真正属于“不发达地区”;他们在努力发展多种产业、提高收入的同时,一直在欣赏着、享受着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、随意自在的、与歌舞香茶相伴的幸福。钱不是坏东西,但是,当它引得人们整日熙熙攘攘、急急忙忙奔跑、钱财冲击了家庭、寨子以及民族之间的和睦、毁掉了青葱谧静的山林、再也听不到真正动情的情歌的时候,那是幸福吗?
由这里,让我不由得想起几件事。在景迈山中,埋藏着几十亿吨上好的铁矿石,如果茶山变成了矿山,所污染的就绝不止是景迈山,可能将是那一带目光所及的所有山山水水和茶园。于是他们一次次拒绝了。在选择产业项目时,一个最重要的门槛或曰红线,就是绝对不能对原有生态有丝毫的侵犯。近于苛刻的环保要求,可能导致发展的速度比较缓慢。但是他们说:“虽慢,但是在提高、进步;快了,就可能没有了明天。”他们的确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,在呵护着这里的山山水水。我想,来到这样的人们中间,任何人的心灵都会得到某种程度的净化。
这一切曾经让我沉思,在当今的世界上,何为幸福?何为灾难?何为先进?何为落后?
现在全球都在谈论幸福指数和发达的指标。迄今人们用来衡量本国和他国的指数和指标,都是西方发达国家,也就是“现代”国家制定的。其实,这些指数和指标也是侵蚀灵魂和他国经济的帮凶或软刀子。作为最大的新兴国家,具有最悠久文化底蕴的古国,我们一定要按照“现代主义”的教导生活吗?如果有一天我们研究和制定自己的幸福指数和发达指标时,普洱,以及与她类似的地区将会成为极其重要的参考。
正如各国许多智者多年来一再指出的,在当今世界的种种危机中,最为严重,最易引发全面动荡和循环性破坏的,一是战争或冲突,二是生态的恶化,三是国家内部不同阶层、不同行业以及国际之间的不平等,这包括经济收入、政治权利、性别歧视等。在战争和冲突、生态、不平等三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“牵一发而动全身”的俗语足以形容当前的态势。进而言之,这些危机早已“国际化”或者可以说已经“全球化”了,而危机爆发的突发性、漫延性、广泛性,已经使得地球上的所有地区或国家都难以幸免。
正如乌尔里希﹒贝克多次揭示的,人类身处的种种危机“是文明社会对自己的伤害,它不是上帝、众神或大自然的责任,而是人类决策或工业胜利造成的结果,是发展或控制文明社会的需求。”(《风险世界》、《什么是全球化》等)的确,在工业化之前的无数年代里,人类所遇到的最大威胁来自大自然:地震、洪水、干旱、飓风……;而自工业化以来,愈演愈烈、最为严重的灾难,几乎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。
生态恶化,带给人们的对健康和生命的危害,既有显性的,也有隐性的,既有已知的,也有未知的;其后果,既有即时可见的,也有可能要在我们的第三代、第四代人身上才能为人所重视的,到那时,人类的身体素质将会变得怎样?他们还会与幸福相遇吗?
所有这一切的根源只有一个,这就是人类遗忘了、背叛了中外古圣哲们的教诲,把物质享乐、感官刺激、个人利益放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,凌辱自然、蔑视精神、无顾他人。
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孙,我们自然觉得第一种危机(战争)暂时离我们还比较远;不平等问题我们不但意识到了,而且正在采取诸多措施加以解决。唯有生态恶化虽然也已经引起高度注意,但是由于这是一个没有国界、没有洲界的恶魔,陆地、海洋、冰川纷纷告急,要想制服它就需要各国通力合作,需要时日。
要想到,这个恶魔已经猖狂了200多年,积垢太深;而就在人们惊呼污染已经进入全球所有家庭的现在,科技还在继续超高速发展着、食品和药品领域由科技所造成的污染和危害正在用科技的术语、指标掩盖着,物质欲望也依然到处在膨胀。这些现实情况的叠加,就使得在某种意义上制服它要比遏制另两个危机更为艰难,也更为让人揪心。
而恰恰在修复生态和处理发展与环境关系这两个问题上,中国无数的茶山,尤其是普洱、普洱人、普洱茶是一本活生生的教材。
说到这里,我还是回到普洱来吧。
我羡慕普洱人。普洱远离经济收入高于他们若干倍,而污染程度则更高于他们上千倍的北京、江苏、浙江、广东等所谓“发达地区”,在这里可以放心地呼吸,随意地饮水、进餐,连睡觉也香甜。
我感谢普洱人。由于他们的坚守,祖国大地上才留下了这片从未被玷污的土地,能够让我想象出中原祖先的生活情景,体味在他们尊天敬地、“克己复礼”、顺应自然中蕴涵的深意。
我欣赏普洱人。看不够千年古寨里男女老少情意浓浓的歌舞,那是天籁,是内心的直白,是人类幼年时期童真般的抒发,让我反思、羞愧,因为在我的一生中难免也有过矫饰、勉强和失真。
我嫉妒普洱人。每当劳累至极,我就想到普洱人的从容不迫。何时我们城里人也能放慢脚步?我把普洱茶视作珍品,而他们却从小到老与之为伴,畅饮一生。我喝不够回味无穷的浓香的普洱茶,茶如人生,人生如茶,先苦后甜,叶片离开茶树之后,生命犹在,年愈久而味愈浓,让我每一品咂,就和大自然贴近了一步。而他们则祖祖辈辈享乐其中,时时感念着天地之赐、先民之恩。
我寄望于普洱人。这里将是一带一路的重要驿站。西南大通道的建设将带给普洱发展的机遇。不久,在这里走来走去的,是各国的产品和人民;普洱的民族和谐景象、人们对零和游戏的鄙视、对睦邻的实践和经验,正是中国通往南亚全程中应该带去的。一带一路,不仅仅是经济往来之路、人员交流之桥,当然也不是文化单向输出的管道。伴随着人流、物流而行的,将是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之间的相互激荡。一带一路,绝不会再沿着西方所谓的“传统”走下去,不会建成类似当年哥伦布、荷兰王国和大英帝国所开辟的通往美洲、亚洲和中国的殖民之路。我相信,就在这一历史关头,普洱将把附著在茶身上的另一类思维和实践介绍给普洱茶所到之地,这就是和睦和平、和而不同,天人合一、同命同行。亚洲同命、全球同行,指的是人类正在一起承受着“现代”、“新自由主义”的种种弊端和灾难,危机的乌云就在每个国家上空盘旋,人类唯有共同探寻21世纪的真理,才能共同走到幸福的彼岸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一“另类”思维和实践就是重温和发展中华民族祖先的智慧,形成你好我也好(而不是非此即彼)、有事对话协商(而不是我说你听)这样一种真正适合人类未来生存的思维和实践。从施政的角度说,就是孙中山先生90年前所说的:“民生主义和资本主义根本上不同的地方,就是资本主义以赚钱为目的,民生主义是以养民为目的的。”“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。”(《三民主义》,1924)一带一路就是要养民,沿着一带一路,人们将自己养活自己,而且越过越好。
历史正在蓬蓬勃勃地向前走着,奔向人类自古想象中的理想之国。一带一路建成之日,或许会有更多各国人士站在普洱的山上说:“弗朗西斯﹒福山的‘历史的终结’论在此‘终结’了!”
在中国和世界迂回、曲折地通向大同的路上,普洱自身的未来不可限量,不可限量;她为世界所做出的贡献必然多多,必然多多。
普洱值得期待!值得期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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